川觀新聞記者 余如波
攝影是無聲卻有力的敘事，能讓人在快節奏中停下來觀察與感知。觀眾不僅能看到圖像與技術，更能發現故事、情感并引發共鳴。
作為2025巴蜀青年攝影季的主題展覽之一，“變——第六屆巴蜀青年攝影作品展”日前在成都天府影像藝術中心舉行，展出20位青年藝術家的多元創作，涵蓋紀實攝影、實驗影像與數字藝術等形式。
“變——第六屆巴蜀青年攝影作品展”展覽現場（余如波 攝）
川渝是中國攝影藝術的重鎮，20位青年藝術家代表了其中的新興力量。此次展覽的學術執導，中國文聯副主席、中國攝協主席李舸表示，他們的作品呈現了物質景觀與精神內涵兩個維度發生的變化，“既深化了藝術與學術的對話，也為構建地域特色的現代文明形態貢獻了視覺思考。”
變·創作
3面黑色展墻，超過20張照片，彝族青年施金宇的作品《黑色的河流》，在攝影作品展上備受矚目。今年5月，作為施金宇的畢業創作，該作品曾亮相北京電影學院研究生畢業作品展。
2021年，施金宇在家里發現外公拍攝的一批照片，“他的相冊里，身著查爾瓦的彝族村民站在剛通電的村莊前。”這讓施金宇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家鄉和民族，并萌生了做一部記錄當代涼山彝族人民生命軌跡作品的想法。
施金宇《黑色的河流》參展作品（四川省攝影家協會 供圖）
考入北京電影學院攝影學院后，施金宇一邊研究、理解當代民族題材攝影創作，一邊探索自己的影像語言和敘述方法。《黑色的河流》以彝族創世史詩《勒俄特依》為藍本，沿著故事中的遷徙之路，施金宇邀請沿途路人化身神話英雄，在現實場景中演繹那些古老的傳說。通過《射日英雄》《殺死龍》《與天神的摔跤》等圖像，他虛構了一個彝族人從生到死的一生。
施金宇在大涼山行走，重慶人胡慶渝沿著長江記錄。
胡慶渝作品《長河》的第一張照片，是一群游泳者在長江邊眺望對岸的朝天門碼頭。2023年，胡慶渝辭去在廣州的工作，回到家鄉。在攝影前輩的建議下，他以重慶為中心，向周邊探尋長江，上至云南水富，下至江西九江，進行影像創作。
成年后，胡慶渝一次次與生活環境告別、重逢，周邊的環境不斷發生變化。他覺得就像一種循環：抵達某地，逐漸熟悉環境，又抽身離開。“我恐懼時間的流逝，我想拍時間，想拍一種美麗的悲傷。”
胡慶渝《長河》參展作品（四川省攝影家協會 供圖）
《長河》的影像創作對他而言，恰好成為尋覓和寄托這份情感的方式：在重慶江津，他拍下在江邊舞龍的人；在奉節，他拍下獨居老人和他的狗；在巫山，他拍下三峽深處晨練的老者……“對我而言，也是一次尋找自我的過程。”
相較而言，劉小兵對故鄉、土地的表達，更加抽象、更具精神性。
劉小兵從小在鄉村長大，對土地河流、瓜果蔬菜很熟悉，很有感情。2023年，在成都市文聯的扶持下，劉小兵開始創作《百草園系列》。作品名稱源于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一開始更多的是將蔬果組合起來擺拍，“把人們最熟悉的東西，變成既熟悉又陌生的東西，具有抽象性和構成感。”
后來，擺拍對象逐漸擴展到人。劉小兵通常在田園環境中布景，形成一些具有戲劇感的畫面。不變的是，無論人還是物，他認為都來源于土地。其中一張作品拍攝于果園，兩組人物相視對立，一組身著工裝，一組身著漢服。“看起來很寫實，也很具象化，其實是一種‘虛構的現實’，用來構建我心中對土地的一種理解，一種桃花源的暗示。”
劉小兵《百草園系列》參展作品（四川省攝影家協會 供圖）
變·創新
近年來，AI的強勢崛起和迅猛發展，給攝影人帶來前所未有的挑戰。
張益寧至今還記得，2023年，當他把一幅作品發給一款AI軟件，只是輸入一句簡單的指令，很快就獲得4幅既保留自己的影像風格又極具想象力的圖像時，那種“遭到一記重擊”的感受，以至“那段時間我不太想拍照了”。
直到后來，張益寧在一次旅行中，接觸到很多樹木與手工針織的布料，這些伴隨著時間痕跡的材質把他從困惑中拉了回來。他發現，雖然在繪畫、攝影圖像等二維創作領域，AI已經取得顯著進展，然而，AI在處理材料和結構時，還缺乏真正的觸摸與情感，因而無法替代人類創作者的直覺與感知。
在參展藝術項目《這個世界不需要真實》中，張益寧將拍攝的照片與AI生成的圖像折疊合成，設計制作成手工雕刻的木框與傳統的布面。“也許這種虛擬與真實的結合，是一種對虛假的反抗——用最原始的材質對抗最新的人工智能。”
與張益寧類似，盡管參加的是攝影作品展，一些青年藝術家卻并未將照相機作為主要創作媒介，而是在拍攝之外探索更多可能。
吳凱《菲林之上的舞蹈——再生》參展作品（四川省攝影家協會 供圖）
吳凱的《菲林之上的舞蹈——再生》，乍看如同一幅幅由眾多色塊構成的抽象繪畫，實則是在底片上進行的二度創作。他將搜集來的底片作為“畫布”，用顏料和劃痕在上面“作畫”，最終顯影產生新的影像。“在布滿歲月塵埃的底片上留下自己的痕跡時，不僅是在‘毀壞’圖像，也是在創作新的圖像，更是在參與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
吳梓維的《十二封信》，創作起點有些相似。
2022年，吳梓維收集到70多卷家庭影像的底片，受此啟發，想要“講些什么”。作為單親家庭的孩子，他從6歲起開始和母親一起生活，母親每年都會給他寫一封信。吳梓維從中選取了4句“希望”來組織作品結構——“希望你在家可以活潑有笑容”“希望能和你好好相處”“希望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藏心”“希望你可以把我當媽媽”。
在第三部分“希望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藏心”的創作中，吳梓維在家中的墻上用英文刻下對每一封信的回應，最后拓印在紙上。有觀眾留言道：“嘗試很多次解讀墻上的字，但總是看來看去都沒法看清楚。”也有人對此解讀說：“可能就像孩子和母親的溝通一樣，由于交流中想要達成的目的不同，所以總是隔著層薄膜講不清楚。又或者是一種需求被忽視。”
變·創思
盡管吳梓維覺得，《十二封信》講的僅僅是自己和母親的溝通問題，“在單親家庭中，撫養者和孩子雙方很容易發生對立的觀點碰撞，并且因為某些因素的缺失，事件往往無法調和”，但仍有不少觀眾覺得它映射了東亞家庭文化的一些特點，可以從中理解家庭教育遺留下的矛盾點。
在攝影作品展上，還有一些青年藝術家以影像的方式，對時下風靡的社會文化現象進行了深入思考。
申欣露《皮相經緯·淵艷志》視頻截圖（四川省攝影家協會 供圖）
“濃霧/纏繞川澤/泥濘的魂魄失卻了軀殼……”伴隨著冷峻的旁白，一幀金碧山水迎面而來，拉開了AI視頻作品《皮相經緯·淵艷志》的序幕。衣著華美、妝容精致的古代男女在不同場景中出現，漂亮卻雷同，顯得缺乏生命力。
“現代人都有一些容貌焦慮，希望追求更完美的自己，還慢慢衍生出一些新的行業。”該作品作者申欣露來自重慶，目前是一所高校的大四本科生。在申欣露看來，由于容貌焦慮與資源稀缺的雙重擠壓，這樣的“畫皮”行為正從古典志怪蛻變為現實。申欣露希望用一種藝術的方式展示這一現象，從而引發觀者思考：為了換取所謂的生存資源，有必要按照那種標準化的模板改變自己嗎？
緊鄰《皮相經緯·淵艷志》的《陳小姐的環球旅行日記》的作者陳夢雪，是申欣露的指導老師之一。
陳夢雪《陳小姐的環球旅行日記》參展作品（四川省攝影家協會 供圖）
在作品中，陳夢雪與眾多“游客”一道出現在畫面里，高舉手機，擺出各種各樣的造型，與泰姬陵、金字塔、凱旋門、比薩斜塔等世界著名景觀合影留念。
這些景觀，其實是國內各地的仿品。陳夢雪到了現場才發現和預期有出入。她從中獲得靈感，先在網上搜索類似的景觀，到現場拍下實景，接著邀請同學、朋友在影棚里擺造型拍攝，最后將兩個畫面通過PS合成，虛構出自己的“環球旅行日記”。
陳夢雪說，今天“每個人都成為圖像的生產者，這些看似真實的畫面，實則多是精心構建的視覺幻象”。在后續創作中，她計劃將棚拍部分搬到實地，或者借助AI調整畫面構成，更加突出“以假亂真”。
“變——第六屆巴蜀青年攝影作品展”展覽現場（余如波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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