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晨旭
成都人那份骨子里的閑逸,匯攏了,沉淀了,總要有一片承載的曠野。于是,他們在周末爭相出行,去綠地、去茶舍、去田園……
于我而言,這種說不清楚的魂牽夢縈,似有一汪最妥帖的歸宿——是落定在湖畔的,一盞清茶的時光里。最終,說具體些,就是北湖那一汪浩渺的碧波邂逅。
它是我的鄰居。
我不計年份,把它算作老鄰居。初次見它,便覺得它不像是一處公園,倒更像是城市東北慷慨捧出的自然停留。從曾經的和成、秀水、石馬三個村落疾速淌來,坦坦蕩蕩地鋪陳在天空之下,樓宇遠遠地襯著,是那般寬廣,讓人的視線可以了無牽掛,直至與曾經的那片原野相融。
水色有一種蘊藉的、沉靜的遐想,吸納了天光云影,釀成一片深邃的遙遠。風從湖上來,
水邊淡黃淡黃的小花,沒有什么復雜可言,是涼的,清朗朗的。
我總要先在湖邊走上一段,讓心扉徹底浸在這片可以與抒情旋律一起馳騁的恬靜里。目光短淺一些,心緒也會倒回去很多年——水邊的蘆葦、菖蒲,都是曾經在鄉野里看慣了的舊相識。湖心那座小島,遠遠地望過去,幾株高大的喬木枝葉交織,郁郁蔥蔥,樹下的藤蔓、灌木也蓬勃著,它們像一塊精心織就的、厚重的綠錦,穩妥地鋪在碧水中央,沉靜而恣意。記住了,也就記住了。
秋季去也挺好,比如這個秋季,靠岸的那一片蓮已開敗,一叢叢枯梗,撐著泛黃卷曲的葉片,倔強地立在清澈的淺水里。一種褪去了浮躁、風趣的線條美,像一幅筆法老辣的水墨畫。
我喝茶的這片地方很遠,走過這些,也就到了——它在一片已到中年的黃桷樹林里。它們的枝干虬曲蒼勁,于是我們就有墨綠色的天棚,或是濾下斑駁跳躍光影的露營設備。
最普通的當數廉價的茉莉花茶,茶煙裊裊升起,極淡,在香辣小吃的氣息中幾乎即刻消散。剛剛染成雜色的木芙蓉也坐在不遠處,慢悠悠看我們品著茶,花瓣臉上的皺紋與安詳,也像極了舊時這座城市靠著墻根曬太陽的楹聯或詩句。從這個角度看,我覺得可以開個玩笑吧:成都人與成都的意象,都是一個德行。
喝不到兩口,坐在這片林子的茶客,目光就會追隨著遠處湖水那無形的軌跡,不自覺地做一個最簡短的夢——一片最細微的柔韌。那片刻,我也忽然覺得,我們渴求的,有時并不在別處,或許,就藏在這升起又消散的須臾之間,在北湖一杯澄澈的水里,倒映著整個天空。
于是,奇跡也就發生了。等你回過神,捧著那杯溫熱的茶,茶的暖意貼著掌心,湖的清涼拂著面頰,一身的疲憊,就在這一暖一涼之間,被悄悄地融解了。而且融解的步驟很有意思,只有一瞬的苦楚,后面就是淡淡的消融程序了。就像年幼的成都人不愛喝茶,對茉莉花茶也嗤之以鼻,等到愛上這盞茶,又說是從小至今的舊習。
我戀著這北湖,很難具體說清楚愛她的什么,因為陳述細節的意義在某些時候顯得呆滯,這是北湖告訴我的。如果要給北湖加一個意象,形成一幀我常常想去的記憶截屏,“茶”就鑲嵌上去了。最戀北湖,最戀北湖一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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