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劉葉
四川西部文獻修復中心(下稱“修復中心”)位于成都,但離市區尚有十幾公里距離。驅車前往的路上,視野逐漸開闊,這里海拔比市區略高,筆直的道路兩邊,云朵的形狀很清晰。
萬小蘭站在新的修復中心場館門口,頭頂是大門上方“國藝工匠”四個大字。這里是2023年成都大運會期間修建的,共有兩層,自2008年修復中心創立以來,這是他們第三次搬家。從曾經借用樓層辦公,到擁有獨立修復中心,人員從寥寥數人壯大到如今的54人,萬小蘭見證了民辦非企業發展的曲折。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古籍修復技藝省級代表性傳承人,她已從業16年,共修復文物1696件/冊/卷,其中包括唐代開元九年《敦煌遺書·唐人寫經》、明版官刻《永樂北藏》等珍貴文獻。
從藥學到古籍
給文物治病有成就感
新的修復中心,一樓有古籍修復展示區、文創及飲品區,對公眾開放,二樓則以辦公區為主。坐在一樓展示墻下的萬小蘭,身上還系著工作圍裙,她從樓上修復室下來,目前團隊正在修復私人藏家送修的《錢氏族譜》。
“我是學藥學的,當時畢業了,處在迷茫期。”萬小蘭的迷茫,是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本專業就業競爭大,其他行業又知之甚少。本科畢業后,她有三個月都在人才市場找工作,在那里,她見到了修復中心的招聘人員。

萬小蘭修復古籍中
選擇古籍修復,對于二十歲出頭的萬小蘭而言,僅僅是招聘人員介紹的“安靜、專注、環境單純”。哪怕對行業沒有了解,喜靜的萬小蘭還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選擇了這份工作,而一干就是16年。
工資收入不高、行業知名度低,連辦公地點都是借用其他單位的樓層——彼時的古籍修復,讓萬小蘭在親戚面前不知該如何回復,“親戚們覺得我做了一個工資低,以后跳槽都不知道往哪里去的工作。”不過,家人的支持還是讓初入行業的萬小蘭感受到堅持的意義。而現在,回到老家的她,不僅在親戚口中做著“高大上”工作,家中晚輩填寫高考志愿時,還會向她咨詢文物修復專業的選擇和就業前景。
雖沒有治病救人,但成為文物醫生,為古籍診脈,也成了萬小蘭最幸福的事。
行業的進步,不是一蹴而就,正如古籍修復師的“手上功夫”,非一日之功。從入行到獨立修書,萬小蘭花了近3年時間,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本參與修復的古籍:民國時期的影印本《史記》。這次修復的最大難點是古籍紙張薄、透,貫穿全書的蟲蛀破損讓修補工作顯得又難又慢。選配厚度為0.04mm的扎花紙修補以后,補紙搭口凸起,錘平工作也是讓當時的萬小蘭一籌莫展,幸運的是在當時的師父悉心教導下,終于領悟古籍錘平需要“三錘三壓”的真諦,使古籍最終達到了驗收標準。

萬小蘭與國外專家交流修復心得
剛加入修復工作時,修復中心不僅經費緊張,硬件配置落后,連基本的修復技術培訓對于萬小蘭來說都十分可貴。2016年,她拜入古籍修復大師杜偉生先生門下,開始接觸到更為專業、規范的修復技藝。“每當你覺得某個知識點掌握得差不多時,就會發現,還有更多的‘修復秘籍’等你去探索。”
2016年,修復中心順利成立了“國家級古籍修復技藝傳習所”,2018年,他們在成都洛帶古鎮擁有了一個三層院落的辦公區域。修復中心內的古籍修復師平時會將自己所見所遇的困難總結,統一向傳習所導師請教,在一年一度的傳習所現場教學中,補齊自己短板。“除此之外,我們也會盡量爭取參加紙質文物相關的修復比賽,名次不是最重要的,主要這是很珍貴的學習機會。”萬小蘭說。
從“餓肚子”到“小康生活”
非營利修復中心的傳承與突破
修復中心作為一個典型的民辦非營利機構,是一個社會組織,花銷需要自己掙,沒有財政撥款。
作為一家專業修復機構,修復中心的古籍修復師,需要猛練技藝,才能勝任日益復雜的修復項目。除了固定的導師授課、交流培訓以外,更多的技能訓練,需要在實操中獲得,所以,大量有經驗的古籍修復師,會根據實際要求,進駐到修復單位工作,最遠的去往西藏。

萬小蘭(右)和修復中心創始人彭德泉(中)
修復中心最近接的一個大活兒,是一位民間收藏家提供的一部樺樹皮經書,修復地點就在成都。“對這種材質的古籍進行修復,在國內來說都是首次,我們并不掙錢的目的,主要是在保證文物本體安全和價值的前提下,尋求新類型文物修復的技術突破”。萬小蘭說。
用樺樹的表皮制作的書頁,質地堅硬、脆,面對模糊的字跡,修復師不敢貿然用水清理:樺樹表皮分泌出的粉末,是否可以去除?對書頁是否有保護作用?
于是,長達4個月的修復計劃開始了,對樺樹皮進行結構研究、化學物質分析、國外文獻參考……在此期間,這冊古籍一直靜置在側。
費時最多的是各項特性研究。受制于經費,修復中心并未采購太多專業檢測裝備,修復師們拿著書頁掉落的碎渣和粉末采樣,在各類檢測機構中穿梭,尋求最精準的成分解讀。“如果我們想多檢測幾次,或者再檢測細一點,可能還是有一些局限的。”萬小蘭說。
硬件的掣肘以外,人員流動性,也是修復中心面臨的困境。“年輕人來了,不能僅憑熱愛,還要考慮生活成本,所以我們每年在招人,固定有兩三位技術成熟的修復師進行新人培訓,其實對于這幾位老師的修復工作來說,影響挺大。”萬小蘭無奈道。
這或許是修復中心這類機構共有的窘境,但以萬小蘭為代表的修復師們也一直在堅持。“曾經有過工資都發不下來的時候,但前輩們都挺過來了。像彭德泉書記,他從圖書館退休后開設修復中心,把這里從無到有建設起來。老一輩的圖書館人,對書籍有一種熱愛,這種熱愛會感染我們,我們再去影響新進的修復力量。”萬小蘭感慨。
老一輩的古籍修復師,或許沒有精密的儀器做輔助,但他們憑著豐富經驗和滿腔熱情,為日益壯大的古籍修復團隊,鋪就一條坦途。看到行業不斷被認可、待遇日益提高,修復裝備更加先進,“打個比喻,如果曾經是‘飯都吃不飽’,那現在就是‘小康生活’,作為一名古籍修復師,我已經很滿足了。剩下的就是不斷學習、進步,爭取在守護中華文明根脈、傳承非遺方面貢獻一點小小的力量”萬小蘭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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