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湖南郴州，資興市八面山瑤族鄉坪田橋，兩岸耕地已完全恢復。本組圖片由中青報·中青網記者盧健拍攝
災難帶來的傷痛觸目驚心，但資興人沒有被擊垮。暴雨過后，他們從廢墟中站起，走向重建之路。
“最后一公里”的山路，他們走了三個小時。
“里面十個村還沒消息！”搶險一夜未眠，湖南資興市公路建設養護中心主任黃小正趕到湖南省資興市何家山至八面山路段，開啟新一輪奮戰。暴雨如注，路段早已被碎石、斷樹封鎖，信號中斷，沒人知道村里是什么情況。
2024年7月，“格美”臺風攜狂風暴雨席卷資興。洪水肆意沖刷，河道改貌，房屋傾頹，道路阻斷，多年經營的產業被迫停擺——這座依山傍水的小城，一夜之間滿目瘡痍。
談及那夜的生死競速，黃小正的聲音仍帶著沙啞。當時，挖掘機在齊膝泥漿中艱難推進，剛清出的路面轉瞬就被新一輪山體滑坡吞噬。“既然回不了頭，就一鼓作氣往前搶通！”進退維谷之間，他們滴水未進，在失聯狀態下鏖戰兩天兩夜，終于啃下這段“硬骨頭”，為興寧鎮和八面山瑤族鄉開出一條生命通道。
災難帶來的傷痛觸目驚心，但資興人沒有被擊垮。暴雨過后，他們從廢墟中站起，走向重建之路。
12月3日，湖南郴州，資興市州門司鎮劉家村，受災群眾廖淑儀分享當地災后建橋故事。
你搭把手，我遞碗熱飯
“當時水差不多有2米高。”23歲的胡宇煌指著衛生室門框上沿告訴記者。在洪水來襲時，作為資興市州門司鎮劉家村唯一的鄉村醫生，這位身材嬌小的姑娘，扛起全村620人的健康重任。
人手緊缺，她開展“流動醫療”，災后72小時黃金救援期內，救治傷員83人次、處理傷口156處、發放應急藥品238份。“這兒是生養我的地方，奶奶支持我。”她笑著說。藥品被淹、道路沖毀，在最困難的時候，她成為村民的依靠，每次取藥她都要徒步兩個小時。
災難面前，胡宇煌這樣的身影如一盞盞燈，照亮暴雨下的村落。而災后重建的篇章，則由對口支援工作隊與村民共同寫就。
“洪水剛退時，這里的路和橋全毀了，村子就像一座孤島。”湖南財信金融控股集團對口支援工作隊隊員焦吉鴻告訴記者，劉家村曾有老人身體不適，急需就醫，只能坐在鏟車的翻斗里渡河，很不方便。為此，工作隊迅速建起3座60米長、達公路二級標準的大橋，以“以工代賑”組織村民修6000多米水泥路，連通9個村民小組。
鄰近的白筱村則面臨嚴重的水毀耕地問題。工作隊清河道、復耕地，讓910畝土地重煥生機。面對難以清理的砂石地，他們變思路、引產業，200畝規模化種植的西瓜與玉米，一季便創造超百萬元收入，帶動村民增收20余萬元。此外，更修建起7700多米堤防、30多公里供水管網與5座分布在各組的應急避險廣場。“筑牢安全防線的同時，激活鄉村內生動力。”湖南省審計廳對口支援州門司鎮白筱村災后重建工作隊隊長陳卓說。
作為資興市最大的災后安置點，福興苑社區的安置生活，讓居民感受到了政府給予的溫情與安穩。“這個小區距5A級景區僅1.5公里，原本規劃為旅游小鎮。”資興市副市長趙品亮介紹，因這里地勢高、緊鄰受災村，最終被定為災后安置點。社區推行“9+2N”貨幣補貼機制，每戶補貼9萬元加每人2萬元，房屋單價不超2000元/平方米，居民拎包即可入住。小區的物業管理由政府通過公益性崗位解決，保潔、保安等崗位優先聘用受災群眾，每月工資由人社部門專項撥付，“既解決了小區管理問題，又給群眾提供了就業崗位”。
在興寧鎮福興苑醫療衛生服務站，記者偶遇了78歲的鄧才仁與79歲的黃十清夫婦。談及受災那夜，黃十清心有余悸，“凌晨兩點多，暴雨砸醒了我們，消息不通、路阻電斷，整宿不敢合眼。”鄧才仁接過話頭：“雨大得嚇人，積水漫進屋內，我不停舀水，家里一堵土墻都塌了，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雨，心里慌得沒底，直到下午4點多村干部趕來，懸著的心才落地。”
如今，老兩口與昔日鄰里相伴左右，兒媳、孫子都有穩定工作，日子過得踏實舒心。社區醫療衛生服務站每周都有專家團隊坐診，會提前在群里通知居民，還為每位老人建立健康檔案，方便隨診。鄰里間互幫互助，小區里煙火氣十足，曾經的災痕，在日復一日的安穩與暖意中漸漸消融。
在災后重建處，這樣的溫暖場景比比皆是：年輕人幫老人清淤，村民自發轉移行動不便者，鄰里分享熱飯熱茶與生活用品，安置點里彼此陪伴……這些細微之舉，匯聚成鼓舞人心的力量，讓災后的日子不再寒冷。
12月4日，湖南郴州，資興市興寧鎮百嘉洞村應急避難所的食堂。
設備沖沒了，精氣神沒垮
“想繼續干，卻沒有資金；想放棄，但又真不甘心啊。”資興市健輝服飾創始人何華健說。12歲失去左手掌的他，于2021年帶著第一桶金從廣東返鄉建廠，一心帶動脫貧戶、殘疾人就業，“忙活兩三年剛有起色，一場洪水就沖走了全部設備”。
災情發生后，政府工作人員、志愿者、消防隊員與何華健一道，肩扛手提清理淤泥掩埋的廠房。面對上百萬元損失和滿目瘡痍的廠區，何華健陷入絕望，“好多員工那時都告訴我，他們的家也被沖走了，問我還會不會搞服裝，我都不敢回答他們”。
了解困境后，當地政府第一時間伸出援手，提供貸款支持、減免稅收、新廠選址、對接新訂單，在附近的福興苑安置社區幫忙招工……各類社會組織也送來資金援助。在多方聚力下，健輝服飾僅用10天便恢復生產。
在資興市八面山瑤族鄉瑤鄉家園安置點旁，距此僅50米的慧華電子有限公司生產車間內，幾十名工人正有條不紊地忙碌著，他們大多是當地受災群眾。
災情過后，企業響應政府倡議，主動將部分訂單轉移至鄉里建廠，以“家門口就業”的形式助力災后重建。曾經挖筍砍竹、靠山吃山的村民，如今換上工裝成為產業工人，每月能拿到4000元左右的穩定收入。74歲的瑤族人趙香蘭和女兒、女婿一同做電子元件的背膠工作，“暴雨沖毀了家里的竹林，還好有這家廠子，不用再跑山路，和兒女一起上班，日子踏實多了。”
趙香蘭提及的竹制品產業，是資興不少鄉鎮村民賴以為生的“錢袋子”。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讓當地13家相關企業悉數遭難，生產線癱瘓、設備損毀，整個產業陷入停滯。
“交通剛一恢復，有關同志就踩著泥濘趕來，逐家統計重建需求。”生源竹制品有限公司負責人樊靈躍指著廠區外加固后的河堤，語氣里滿是感慨。洪水沖毀了工廠河堤，10余萬元生產設備被卷走，“沒想到政府僅用三個月就完成了河堤修復，讓我們復工復產吃下了定心丸”。
看著滿廠淤泥、泡得變形的機器，富恒竹業有限公司負責人黃芳心都涼透了，“9年心血建起的7條生產線，一夜之間全毀了。”回憶起災情，黃芳眼眶仍忍不住泛紅。讓她倍感溫暖的是，政府第一時間派出隊伍清理場地、疏通道路，逐項破解重建難題；員工們也沒有四散離去，“他們說‘廠子垮了我們心疼，但愿意跟著你從頭再來’”。
企業間也抱團取暖、互相鼓勵，平均僅用一個多月就完成廠房重建，當年11月便全面恢復正常生產。樊靈躍說：“我們必須撐起來！不然村民們山上的竹子就只能爛在地里，大家的生計就沒了著落。”如今，不僅各家企業守住了家業，更保住了當地這一支柱產業，讓竹鄉的煙火氣與增收路一同復蘇。
12月4日，湖南郴州，資興市八面山瑤族鄉，慧華電子有限公司生產車間。
從預警到恢復，護好每一個人
“不管你是誰，災情來時都能接到預警電話，還能知道誰沒接，確保不落下一個人。”興寧鎮百嘉洞村應急避難所內，資興市應急管理局黨委書記、局長許海峰說。
除了針對流動人口的電子圍欄校驗系統，百嘉洞村還繪制轉移路線圖與責任網格，公示轉移名單，用圖標標注老人、兒童等重點人員，包保干部專車接送，提升轉移效率。
在今年的雨季，這里曾安置七八十名受災群眾，其中不乏老人與兒童。為方便居住，床鋪安排貼心，“年輕一點的住上鋪，老人和行動不便的住下鋪”。在應急避難所的健身器材旁，71歲的何好舒與記者分享起今年的雨季回憶，“家里房子沒倒，但擔心再降大雨，我們都很配合村干部轉移。在這里住了一個多禮拜，吃的住的全免費。”所內鄰里互助，年輕人幫老人打水取物資，老人給年幼孩子講故事哄睡，“白天大家聊聊天、打打小牌，晚上村干部會辦活動，發獎品，很溫暖。”
為了保障充足的轉移時間，資興市氣象局在臺風“格美”后，建設投用X波段雙偏振多普勒氣象雷達，開發了防災臨災叫應系統，并已與福建、廣東等地氣象站聯動，提前6小時預報，提前3小時監控臺風動態，提前1小時組織群眾轉移，確保轉移過程無雨、安全。“我們給每個村都配了衛星手機。”氣象局工作人員唐鵬補充道，當地同時要求村兩委全員掌握使用方法，雨季前務必保證設備滿電，筑牢應急通信防線。
除了通信上的安全保障，交通上，資興市也積極吸取教訓。當地規劃了三個階段，去年年底為基本恢復，主要是各類道路的搶修。湖南高速對口支援百嘉洞村工作隊隊員宋鎮睿告訴記者，今年重點在于消除這些搶修道路的安全隱患，并計劃在明年對道路的通行能力和抗災能力進行全面提升。
糧食和水源安全，也牽動著當地政府干部的內心。資興市水利局實施了安全飲水鞏固提升項目，對915處飲水工程鞏固提升；資興市農業恢復發展專組對全市6.14萬畝耕地進行災后恢復，目前已完成復墾5.12萬畝，同時推進高標準農田改造提升4萬畝……
災情發生后，湖南省部署46個省直單位派遣工作隊，進駐46個受災嚴重的村開展對口支援。一年多過去，這些工作隊發揮各自所長，因地制宜為各村“輸血”式幫扶的同時，牢牢建起了產業“造血”的根基。
風雨過后，山河煥新。如今的資興，橋梁橫跨江河、道路四通八達、農田綠意盎然、工廠機器轟鳴、群眾安居樂業。企業的堅韌不拔、居民的守望相助、政府的擔當作為，在災后重建的畫卷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來源：中國青年報
記者：盧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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