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部劇帶火一座城已成為常態，那么一場脫口秀演出帶火一座城也成為一種新常態。年輕人為了看上一場脫口秀專場演出，在周末可以坐上高鐵奔赴另一座城市，“吃特色美食+看心儀演出”，就這樣在歡笑中將繁忙的生活按下暫停鍵。
脫口秀作為一種舶來的喜劇形式，來源于英文talk show的音譯，最早可追溯至18世紀60年代英格蘭中部地區的咖啡館集會。19世紀晚期，著名作家馬克·吐溫因為投資失敗開始巡回演講，形成了脫口秀中單口喜劇(stand-up comedy)的雛形。脫口秀經過一個多世紀的發展，已成為全球廣受歡迎的娛樂形式。脫口秀在20世紀90年代傳入我國，但無論是線下劇場表演，還是線上節目中的演出，脫口秀演員普遍認為，目前在我國流行的脫口秀所指都并非作為訪談節目的talk show，而是單口喜劇(stand-up comedy)。前者多指以主持人和嘉賓的談話或評論環節為主的訪談類節目，后者作為一種獨特的喜劇形式，通過個人表演者幽默的語言和故事，直接與觀眾交流，傳遞觀點和情感。在我國，脫口秀經歷了從陌生到熟悉、從小眾到大眾的過程，2025年兩檔脫口秀節目在全國范圍內引發熱潮，收視率和網絡播放量屢創新高。這些節目不僅展示了演員們的才華，也反映了社會熱點和公眾關切，成為備受矚目的文化現象，影響力不斷擴大。
暴漲的數據佐證了脫口秀的異軍突起：中國演出行業協會聯合燈塔研究院發布的數據顯示，2025年上半年，脫口秀專業劇場演出場次激增，帶動脫口秀整體票房顯著增長，演出場次同比增長54.1%，票房同比增長134.9%，已成劇場類演出第二大品類(話劇為第一大品類);截至2025年上半年，個人脫口秀專場巡演已累計超千場，超60萬觀眾觀看演出。單場500人以上的脫口秀演出達650余場，同比增長8倍有余?！?025中國脫口秀行業現狀與發展趨勢報告》顯示：從消費人群來看，目前年輕人是脫口秀的消費主力，其中18——23歲觀眾最多，高達41.04%，其次是24——28歲的觀眾占了24.07%。
年輕人喜歡脫口秀，主要原因是為快樂買單。為“人間值得”花錢，現在的年輕人不再盲目追求物質，他們更愿意為真實體驗和情緒價值付費。即時的、真實的參與感，才是年輕人渴望的。咨詢機構MobTech研究院發布的《情緒經濟消費人群洞察報告(2024)》顯示，2024年為情緒價值和興趣買單成為年輕人消費的首要理由，占比超過40.1%。數據顯示，85%的年輕觀眾認為“情緒價值”是消費決策核心要素。這種訴求催生了跨城觀演、帶父母打卡觀看脫口秀演出等新現象。年輕人確實是在“為快樂買單”，但這份“快樂”并非簡單的感官刺激，而是一種符合當代年輕人心理需求、消費習慣和價值取向的復合型情感商品。年輕人更愿意為體驗、情感和自我提升付費。脫口秀提供的正是無法被實體商品替代的現場體驗、情感沖擊和思維火花。9月19日，《中國新聞周刊》推出《2025有意思生活方式報告》，以“趣!生長”為主題，聚焦年輕人如何在不確定中練就內在生長力。參與調研的5306位年輕人，近六成坦言自己今年的情緒主基調是焦慮，但焦慮并未讓他們停滯不前，而是轉化為推動生活方式改變的力量。脫口秀演員通過精準地觀察和表達，將那些難以言說的焦慮具體化、故事化。比如，把“職業發展迷?！本唧w為“35歲前如何成為總監”的段子，把“社交恐懼”演繹成“如何在電梯里假裝看手機”的場景。幽默提供了一種“認知上的安全距離”。通過發笑，年輕人暫時從焦慮事件中抽離，用一種更高維、更戲謔的眼光看待它。這削弱了焦慮源的威脅性，賦予了觀眾一種“心理上的掌控感”——雖然我解決不了問題，但我可以嘲笑它，從而更好地面對它。在某種意義上，脫口秀不僅僅是一種情緒消費，更是年輕人用消費投票，和脫口秀演員共同塑造的一種屬于當代的、積極的生活態度：即使生活不易，我們也要用清醒的頭腦和幽默的方式，為自己購買快樂，制造快樂。
年輕人癡迷脫口秀，最根本的原因是獲得了深度的“情感共鳴”。脫口秀演員在成為全職喜劇演員之前的職業背景非常豐富，近幾年脫口秀舞臺農民、教師、空乘、公司職員、退伍老兵、外賣騎手、大學生、程序員、消防員紛紛亮相。這樣的人生經歷使脫口秀演員的創作素材非常貼近生活的本質。脫口秀作為取材于日常生活的一種藝術形式，帶有濃厚的現實主義的味道，創作內容大都是當下社會正在發生的事情。在脫口秀線上節目中，涉及多方面問題，包括就業、職場、成長、學業、婚戀、女性的社會困境等等，許多真實存在、但在現實生活中難以言說的社會問題在脫口秀表演中找到了表達和宣泄的出口，引起廣泛共鳴。脫口秀演員通過段子傳遞的并非只是笑話，更是一種“看待世界的方式”，也就是脫口秀演員特別強調的另一種角度。例如，呼蘭的段子充滿對效率社會的思考，鳥鳥的文本剖析內向者的內心狀態。年輕人(尤其是Z世代)正在積極構建自我身份，當他們發現脫口秀演員的思考邏輯、價值判斷與自己高度契合時，會產生強烈的“智識認同”和“身份歸屬感”。脫口秀演員的人設大都是普通人、小人物，甚至以“相貌普通”為標簽(如徐志勝)?！睹摽谛愫蚑a的朋友們》第二季冠軍何廣智，大專輟學后投身于電話銷售和汽車流水線組裝的工作之中，后接觸脫口秀線下表演并赴上海發展，他曾經一年半跑1000多場開放麥成為“跑場王”。大城市中小人物的特定身份，細致入微的觀察加上巧妙的藝術處理成就了何廣智脫口秀“窮門”鼻祖的江湖地位。他的人生開掛之路背后，是一個小人物認真、用力地生活。脫口秀演員的成功路徑和自嘲內容，也讓廣大年輕人覺得“可模仿、可親近”，極大地增強了代入感和共鳴感。
脫口秀的交互性是其現場魅力與當下流行的核心密碼。脫口秀打破了傳統表演“演員演、觀眾看”的單向模式，構建了一個實時、雙向、共同創造的動態場域。這種交互性不僅體現在現場，更延伸至線上，塑造了獨特的文化現象。脫口秀的核心受眾是互聯網原住民，受教育程度較高，自我意識強烈，渴望平等對話。在賽博世界里成長的他們，內心深處很渴望人與人之間現實的交流、碰撞。在脫口秀演出尤其是小劇場演出中，演員和觀眾的現場距離更近，互動性更強。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認為，與過去的大眾文藝相比，新大眾文藝的一個鮮明特點是“交互性”，過去作者與接受者截然兩分的格局正在被改變，文藝的創作主體和接受主體正在新的時代條件下發生融合。人民大眾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能力、規模和熱情，深度參與文藝的創造。脫口秀演員的創作過程都包括在開放麥中試演新段子，并且根據觀眾的現場反應修改段子，這個打磨過程通常要經過很多次才能夠完成?！断矂≈鯁慰诩尽返诙竟谲姷约褜庍B獎杯都沒有舉起，第二天就鉆進小劇場講開放麥，他到北京參加2025微博視界大會頒獎典禮的當天晚上也會去小劇場講開放麥。他說平時的生活很無趣，每天上午健身，下午寫段子，晚上講開放麥，回來根據觀眾的反應再改一下段子。一場成功的演出，依賴于演員與觀眾共同營造的情緒氛圍。觀眾不是被動的接受者，他們的集體反應(大笑、驚呼、安靜)本身就是一場脫口秀表演的組成部分。對演員而言：觀眾是“合演者”和“評委”，他們的實時反饋是調整表演的校正儀，也是創作靈感的源泉之一。脫口秀的魅力不僅在于“講得好”，更在于“一起完成得好”。
年輕人喜歡脫口秀，并非單一原因造成，而是脫口秀這種文藝形式精準地契合了當代年輕人的精神需求、社交習慣和表達方式。脫口秀行業的健康發展，意味著它能夠持續為社會輸送笑聲與思考，成為記錄時代脈搏、舒緩社會壓力、激發創新思維、增強文化自信的積極力量。這是一條需要耐心、智慧和各方合力的長遠之路。
11月底北京寒冷的冬夜，我來到北京喜番喜劇觀看一場線下小劇場演出，這是這個月我看過的第六場脫口秀演出，每一場我都會刻意觀察觀眾的年齡分布狀況，而每一次都會驚喜地發現，有一些中年甚至老年觀眾也來到了劇場，在演員出梗的時候，他們也會哈哈大笑。假以時日，脫口秀演出可能會開拓出更廣闊的疆域，覆蓋不同年齡的受眾。這需要演員們的深耕細作，能夠針對不同特點的受眾創作出撞擊他們心靈的作品，一種文藝形式如果想走得更遠，總要為這個時代留下一些經典的橋段。正如今年《喜劇之王單口季》冠軍翟佳寧所言：和其他行業相比，這個行業還很年輕。正因為年輕才會擁有更多可能。
文章來源：《學習時報》2025年12月10日第5版
本期編輯：田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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