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后凱
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五個五年規劃的建議》將“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扎實推進鄉村全面振興”作為“十五五”時期統籌推進的12項戰略任務之一，強調堅持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重中之重，明確了提升農業綜合生產能力和質量效益、提高強農惠農富農政策效能、推進宜居宜業和美鄉村建設三個重大舉措，為“十五五”時期以及今后較長一段時期抓好“三農”工作指明了正確方向、提供了行動指南。
自2017年以來，經過近八年的扎實有效推進，我國鄉村振興戰略實施取得了階段性的顯著成效，現已進入高質量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的新階段。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鄉村全面振興規劃（2024—2027年）》提出，到2035年，鄉村全面振興取得決定性進展，農業現代化基本實現，農村基本具備現代生活條件?！笆逦濉睍r期既是承前啟后的關鍵時期，也是幫扶政策的轉型時期，必須堅持底線思維和系統思維，以改革創新為動力，持續扎牢兩條底線，切實抓好四大重點，全面激發鄉村振興內生活力，為實現2035年目標奠定堅實基礎。
堅持底線思維 扎牢兩條底線
“十四五”時期是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過渡期。在這個時期，國家把保障糧食安全和防止發生規模性返貧致貧作為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的兩條底線。其中，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是需要始終堅持的長期底線要求，而防止發生規模性返貧致貧是過渡期的底線任務。前者屬于安全底線，后者屬于目標底線?？傮w上看，經過各方面的積極努力，近年來，我國守住了兩條底線，較好完成了鄉村振興的守底線任務。在保障糧食安全方面，我國糧食產量自2019年以來連續6年增產，2024年邁上1.4萬億斤的新臺階，人均糧食占有量超過500公斤，按流向統計法測算的谷物自給率保持在95%以上，守住了口糧絕對安全、谷物基本自給的戰略底線。在防止發生規模性返貧致貧方面，脫貧攻堅成果持續鞏固拓展，防返貧底線扎得更牢，沒有出現規模性返貧現象?！笆奈濉睍r期前四年，脫貧縣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年均實際增長7.8%，比全國農村居民平均增速高0.8個百分點，脫貧縣農村居民收入相對水平由2020年的73.5%提高到2024年的75.8%。2025年是五年過渡期的最后一年，隨著過渡期的結束以及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任務的完成，“十五五”時期，除了進一步扎牢保障國家糧食安全底線，還需要面向2035年確定新的目標底線。
一是進一步扎牢保障糧食安全底線。保障糧食安全首先是保障數量安全，這也是多年來我國保障糧食安全的重心所在。進入“十五五”時期，我國糧食安全保障將面臨新的形勢。一方面，中國總人口自2021年達峰后近年來已開始下降，人口自然增長呈現負增長態勢。據聯合國《世界人口展望2024》預測，2030年，中國總人口將下降到13.98億人。人口減少勢必對糧食尤其是口糧需求產生重要影響。另一方面，隨著城鄉居民生活水平提高和消費升級，居民食物消費日趨多樣化，更加注重食物質量、營養、綠色和安全，膳食結構變化和人口老齡化將導致人均口糧消費量持續下降。在新形勢下，適應城鄉居民消費升級的需要，應在現有保數量的基礎上，更加強調質量、結構、效益和韌性，統籌糧食數量安全、質量安全和結
構安全，促使糧食安全戰略轉向以保數量、提質量、調結構、增效益、強韌性為核心的綜合戰略。其中，數量安全是糧食安全的首要保障，質量安全是糧食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結構安全則是對糧食安全的更高要求。在保數量上，要通過穩面積和提單產，穩定糧食總產量，為保障糧食安全夯實數量基礎。在提質量上，要通過遺傳改良、先進技術裝備應用、生態化改造、品牌建設等，在全產業鏈多環節協同發力，不斷提高糧食的品質、營養價值和安全水平，為城鄉居民吃得好、吃得健康提供物質保障。在調結構上，要在保障數量安全的前提下，更加強調有效破解糧食產需中的結構矛盾，按照大食物觀和市場需求優化糧食種植結構和生產布局，把種業安全、飼料糧安全、油料安全等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在增效益上，要統籌保障糧食安全和促進農民增收，做好“政策保本、經營增效”這篇大文章，切實把糧食產業建成現代化大產業，使種糧農民收入獲得持續穩定的更快增長。在強韌性上，要把土地規模化與服務規?；袡C結合起來，推動糧食產業全面綠色轉型和全鏈條升級，不斷增強糧食產業鏈的韌性，提高糧食產業的可持續發展能力。
二是確立面向2035年的新目標底線。過渡期之后，我國現行脫貧人口和脫貧地區幫扶政策將逐步轉向低收入人口和欠發達地區分層分類幫扶政策?！多l村全面振興規劃（2024—2027年）》明確提出，到2027年，農村低收入人口和欠發達地區分層分類幫扶制度基本建立。我國低收入人口主要集中在農村地區，尤其是欠發達農村地區。要確保到2035年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短板和難點都在欠發達地區。當前，我國農業農村現代化進程呈現出階梯狀特征，一些沿海發達地區和特大超大城市地區預計在“十五五”時期前半期就可以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而一些欠發達地區如果沒有上級政府的支持和外部幫扶，即使到2035年也難以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面向2035年目標，在“十五五”時期，既要鼓勵那些有條件的地區率先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也應加大對農村低收入人口和欠發達地區的支持力度，將確保農村低收入人口收入持續快速增長、到2035年欠發達地區同步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作為未來的目標底線。應該看到，隨著發展階段和國家戰略目標的轉變，“十五五”時期，在持續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確保不發生規模性返貧致貧的基礎上，需要研究設立新的目標底線。這一新目標底線對于確保實現2035年目標意義重大。如果按收入五等份分組，近年來，我國農村居民低收入組收入增長緩慢，高收入組與低收入組人均可支配收入之比由2020年的8.2擴大到2024年的9.95。因此，在共同富裕視域下，針對其有無勞動能力，采取開發式幫扶和社會救助措施，對低收入人口實行分層分類幫扶，促進低收入人口收入持續快速增長，將是一項緊迫的底線任務。同時，要科學劃定欠發達地區，并根據其欠發達程度以及其他方面的特征，建立分層分類幫扶制度，實行差別化的支持政策，確保這些地區到2035年能夠與全國一道同步基本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
堅持系統思維 抓好四大重點
鄉村全面振興是涉及鄉村發展、鄉村建設、鄉村運營、鄉村治理全過程的全面振興。“十五五”時期是過渡期之后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的第一個五年，既要鞏固提升過去的重點工作，又要適應新形勢進行大膽創新，不斷拓寬鄉村振興領域?！笆逦濉睍r期推進鄉村全面振興，除了做好鄉村產業發展、鄉村建設和鄉村治理重點工作外，還應把鄉村運營提上重要議程，將其納入鄉村全面振興之中，全面提升鄉村產業發展水平、鄉村建設水平、鄉村運營水平和鄉村治理水平。
一是著力提升鄉村產業發展水平。產業振興是鄉村全面振興的關鍵。隨著經濟社會發展，未來鄉村農業增加值和就業比重將不斷下降，非農產業發展和融合日益加速、比重不斷提升，鄉村產業結構日趨多樣化。預計到2030年，我國農業就業比重將下降到19%左右。同時，隨著縣域城鎮化和鄉村振興的推進，農村勞動力就地就近轉移加快，縣城將成為吸納農村勞動力轉移的重要載體。適應鄉村產業發展和農村勞動力轉移的新趨勢，“十五五”時期既要全面踐行大農業觀，充分挖掘農業多維功能，因地制宜發展多種形式的現代化大農業，推動農業全產業鏈轉型升級，把農業建設成為現代化大產業，不斷提高農業質量、效益和競爭力；又要活化利用鄉村多元價值，以新質生產力引領現代鄉村產業體系建設，推動鄉村產業多樣化、融合化、集群化發展以及生態化和數字化轉型，走鄉村產業高質量發展之路。要通過鄉村產業振興和高質量發展，在農村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為農民增收和農村勞動力高質量充分就業創造條件。
二是著力提升鄉村建設水平。經過近年來的鄉村建設，我國農村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明顯改善，現已解決了從無到有的問題，下一步重點是實現從有到好的轉變。要對照2035年農村基本具備現代生活條件的目標，進一步加強農村基礎設施、公共服務、人居環境等方面的建設，加快補齊短板、增強弱項，不斷提高農村公共服務水平和質量，著力為農村居民創造現代化的高品質生活。尤其是要推進農村基礎設施提檔升級，實施農村住房革命，加強農村公共設施的適老化改造和農村養老服務體系建設，加快建設老年友好型村莊。考慮到2030年我國城鎮化率將超過70%，達到71%左右，屆時，鄉村人口和村莊數量將進一步減少，村莊建設應適應城鄉人口變化趨勢，按常住人口配置公共資源和公共服務，加強農村低效閑置資源再開發再利用，不斷提高資源配置效率，謹防鄉村建設中的投資浪費。同時，在公共資源分配和政策導向上，要改變一些地方近年來主要強調“扶強”和“錦上添花”的做法，把“扶強”和“扶弱”有機結合起來。既要支持建設一批先行示范村，充分發揮其示范引領作用，更要加強薄弱村和老少邊窮地區村莊建設，“雪中送炭”，推動村莊共同富裕。
三是著力提升鄉村運營水平。作為鄉村全面振興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鄉村運營是鄉村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近年來，隨著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的深入推進，我國農村集體資產和農村集體經濟收入快速增長，新型農村集體經濟不斷發展壯大。2023年，我國農村集體資產總額達到9.61萬億元，比2017年增長179.4%。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快速發展為鄉村運營奠定了堅實基礎。在新形勢下，面對龐大的農村集體資產，如果缺乏鄉村運營這一重要環節，單純依靠傳統的村干部經驗式管理，將難以實現農村集體經濟高質量發展，也難以有效推動鄉村全面振興。近年來的實踐經驗表明，鄉村運營在促進農村集體資產保值增值、提升鄉村品牌價值、挖掘鄉村功能、提升資源配置效率以及增加農村集體經濟收益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有鑒于此，應將鄉村運營作為推進鄉村全面振興的重點任務之一，加大資金和政策支持力度，建立完善鄉村運營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加強鄉村運營人才隊伍建設尤其是農村集體經濟經理人隊伍建設，支持有條件的地區先行試點，因地制宜探索多元化的鄉村運營模式。
四是著力提升鄉村治理水平。城鄉治理融合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內在要求?！笆逦濉睍r期，亟須以縣域和市域為重點，打破城鄉分治的傳統思維，樹立全域治理的理念，推動城鄉治理全面融合，切實提高城鄉治理融合水平。首先，要充分運用現代技術手段，加快數字鄉村建設，支持有條件的地區開展智慧鄉村試點，將智慧鄉村作為未來鄉村建設的核心內容，以智慧化賦能鄉村治理現代化和轉型升級，為到2035年基本實現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夯實基礎。其次，要適應村莊減少和“空心化”趨勢，在優化村莊布局的基礎上，通過黨建聯盟、組建聯合體、強村和園區帶動、產業集聚和服務統籌等多種形式，實行片區化組團式發展，加快新型農村社區建設，提高鄉村治理效能和水平。2022年，我國農村社區綜合服務設施覆蓋率為84.6%，仍低于城市社區綜合服務設施覆蓋率15.4個百分點，力爭到2030年達到95%左右。此外，各地要從自身實際出發，大膽進行改革創新，因地制宜探索多元化的鄉村治理模式，加快構建共建共治共享的鄉村治理新格局。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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