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廳一角。
川觀新聞記者 張斌
黃金,是宇宙給予人類的金色饋贈;絲綢,是古老中國對世界的珍貴獻禮。當二者在古老的絲綢之路上相遇,便交織成一條跨越萬里、貫穿千年的“金色紐帶”。
11月30日,“金線——從北非到東亞的黃金服飾風尚”特展在成都博物館啟幕。這是該特展全球巡展的首站,也是中國境內唯一一站。展覽匯聚來自法國凱布朗利博物館、法國國家考古博物館等7家法國機構,以及中國絲綢博物館、遼寧省博物館等8家國內文博機構的200余件/套織金珍品,以金線為脈絡,串聯起從北非到東亞的服飾藝術史。
金光爍爍:從宇宙星辰到文明交往
黃金從何而來?展覽開篇給出一個浪漫答案:星辰。
“金線之旅,始于宇宙。”法國凱布朗利博物館策展人哈娜·阿爾·巴納-奇迪亞克在開展當天的學術沙龍中闡釋,黃金誕生于超新星爆發與中子星碰撞,隨隕石降臨地球,經過漫長地質作用,黃金逐漸富集成礦。展廳入口處,來自湖南、四川等地出土的“自然金”礦石靜靜陳列,其形如枝椏、似小山,恍若星辰碎片墜落凡間。
人類與黃金的對話,早在數千年前就已悄然開啟。展覽先導篇,通過展板與實物交織呈現——
在距今約7000年的保加利亞,金片曾被綴于衣上作為裝飾;約5000年前的敘利亞,黃金已被拉成細絲并編織成型,誕生了“細金工藝”——這不僅是技術的突破,更是黃金向金線演變的關鍵轉折。
在距今約4000-3800年的甘肅玉門火燒溝遺址出土的三件金耳環,造型簡樸,采用古老的錘揲技術打造,被視作中國早期金器的代表;至春秋戰國時期,黃金加工技藝顯著提升,“口唇紋鱗形金飾片”“鴟(音chi)鳥形金飾片”等文物,展現出金片剪裁、鏤刻與錘揲成型的嫻熟工藝;而來自遼寧的三燕“花樹狀金步搖”,則以金絲纏繞為枝,綴滿桃形金葉,步履輕移時葉片搖曳、簌簌生響——其搖葉裝飾淵源可追溯至西亞,也成為早期東西方金工藝術交流的生動見證。
真正促使金與絲完美融合的催化劑,是那條貫通東西的絲綢之路。展品中,出土于青海都蘭熱水大墓的唐代“龜甲紋織金錦帶”,工藝極為復雜:需先將金箔裁切成線,再織入織物,從而構成規整的龜甲紋路。這件出自吐蕃貴族墓的珍品,不僅印證了7至9世紀高原絲織技術的高度成熟,更標志著金線已從外在裝飾,演進為織物內在的經緯本身。
經緯之間,文明的對話與交融從未停歇。一件來自伊朗的深藍底布金葡萄藤鳳凰錦緞殘片,同樣體現了金線織造技藝在絲路沿線的傳播與融合。錦面之上,兩只金線織就的鳳凰棲翔于葡萄藤蔓之間——雄鳥張喙長鳴,雌鳥振翅俯沖,姿態靈動鮮活。值得注意的是,鳳凰紋樣雖源自中國,象征祥瑞與皇權,但在中亞地區的織物中已逐漸淡化其原有的符號內涵,轉而融入當地裝飾體系,成為服飾紋樣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變化不僅反映出絲綢之路上圖案的流動與再造,也展現出黃金與絲線在跨文化技藝交流中,共同織就的多元藝術表達。
金線西東:穿越時空的服飾藝術長廊
此次展覽共設“日落金輝:馬格里布的明亮服飾”“沙海星穹:中東地區的織金藝術”“天方織韻:阿拉伯半島的信仰美學”“綾羅生香:印度與東南亞世界的金縷華裳”“經緯鎏光:東方絲國的金色記憶”五大單元。金線沿絲綢之路自西向東流淌,與各地的文化、審美等融合,綻放出絢爛光彩。
走進“日落金輝:馬格里布的明亮服飾”單元,北非的陽光仿佛穿透展廳:摩洛哥卡夫坦長袍傳承自古波斯,在阿拔斯王朝盛行,常作為哈里發賞賜的“榮寵之衣”;19世紀末的紫色織金圓領卡夫坦,前襟飾繁復金繡,華貴之氣撲面而來;阿爾及利亞的繡花披肩以輕柔布料為底,用金線勾勒花卉,內部紅色、紫色或古藍色絲線填充,風格古樸典雅又色彩斑斕;來自19世紀末的突尼斯新娘禮服,以黑色羊毛制成,袖口與裙擺繡滿金線卷草紋,色彩內斂而圖案繁復。
離開馬格里布,金線深入中東。在埃及,一件來自開羅的白色緞面婚禮服,融合西歐版型與奧斯曼風格的金線菱格繁花,是東西審美的結晶;在土耳其,數套“賓達利”婚禮禮服金線滿繡,極盡奢華。金線影響早已沿絲路東傳,展品中的唐代“翼馬紋錦”上的帶翼神馬、團窠聯珠鳥紋錦,均反映出波斯薩珊王朝藝術風格對中國織錦紋樣產生的影響。
在阿拉伯半島,金線工藝承載著深厚的社會文化意涵,常與身份、財富緊密相連。展品中,來自沙特阿拉伯上流社會女性的“穆塔法長袍”,寬大的長袍以優質桑蠶絲平紋織造的塔夫綢為底,織就經典的“阿格巴尼”花卉紋樣,流露出低調尊貴;而來自也門薩那的婚禮裙,通體采用金絲織錦,紅色底上布滿金色卷葉紋,成為家族財富與社會地位的耀眼展示。
金線也渡海翻山,抵達南亞與東南亞。印度新娘的“喬戈希亞婚禮套裝”以奢華的金絲織錦詮釋古老奢華;印度尼西亞巨港的“婚禮披巾”融合緯紗扎染與金線編織工藝,中心圖案是印度教神話中的伽魯達神鳥,金光邊框與扎染色塊碰撞,展現了與本土藝術的融合;來自柬埔寨吳哥時期的舞蹈服裝,通體以鍍金金屬線編織,旨在展現光輝與威嚴。

印度喬戈希亞婚禮套裝(20世紀上半葉,法國凱布朗利博物館藏)。
而在“東方絲國”中國,金線則是衣冠之上的禮儀典章。展品中,明代的“大紅色綢繡過肩麒麟鸞鳳紋女袍”以捻金線盤繡出紋樣,紅金對比,富麗堂皇;清代的數件盤金補子(官服胸前或后背上織綴的織物),以金線緊密盤繞釘繡,或勾勒出盤龍、豹子、云雁等圖,深刻詮釋著“衣以載道”的文明精髓。
金繡新聲:傳統技藝與當代設計跨時空對話
這場展覽中,國際高級定制藝術家郭培的當代創作,與來自巴黎勒薩熱工坊的百年刺繡樣品并肩呈現,激蕩出跨越時空的審美共鳴。

龍的故事(2012年,郭培作品),近3000朵手工制的絕版宮花盛放于禮服之上,一只金鳳半掩半露,嬉戲于百花叢中,完美地展現了禮服
步入展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郭培為本次展覽特別創作的“五小金禮服”。這組作品靈感源于其經典的“大金”禮服,尺寸濃縮至一半,以透明材質為骨,通體貼飾金色亮片與定制金屬花卉,宛如一尊尊流動的鎏金雕塑。郭培闡釋,“五”在中國文化中代表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寓意全方面、立體化的空間感——“希望這組作品能如太陽光芒般璀璨溫暖。”
展覽漸入尾聲,郭培的“黃金嫁衣”將金線在當代服飾中的運用推至高潮。新娘裝耗時五年,融合全球約30種刺繡技藝,在羊皮上進行立體墊繡,“雙魚”“牡丹”“葫蘆”“龍鳳”等傳統吉祥圖案宛如浮雕般呈現。新郎裝則以龍紋為主體,襯以江崖海水紋樣,氣勢磅礴。
名為《傳奇》的禮服本身亦是一段傳奇:它誕生自郭培與瑞士圣加倫面料工廠的合作,通過特殊工藝將金屬絲與真絲交織,創造出“璀璨如太陽,一米重達0.89公斤”的獨特材質,成為現代科技與傳統織造理念碰撞的結晶。
與之遙相呼應的是勒薩熱工坊珍藏的刺繡樣品,它們如同法國高級定制史的光輝注腳:1944年巴黎世家系列中以金珠亮片繡制的枝葉、1983年香奈兒系列中受中國漆屏風啟發而用金線鉤編的華麗紋樣、2004年迪奧系列中用金色醋酸纖維素薄膜切割組合的前衛刺繡……這些樣本與郭培的作品共同印證:金線作為一種藝術語言,在不同時代的設計師手中被重新解讀、持續創造。
錦城回響:絲綢之路上的金色記憶與當代相遇
成都作為此次特展全球巡展的第一站,絕非偶然。
展覽中,融合蜀錦元素的織金文物——唐代“紅地團花對鳥紋錦”與“團窠對獸紋夾聯珠對鳥紋半臂”靜靜陳列,它們不僅紋樣中融匯了中亞、西亞的藝術特征,更是成都作為絲綢之路重要節點的生動見證。
與這場展覽形成巧妙呼應的是,在成都博物館“花重錦官城”展廳展示的老官山漢墓出土的西漢提花織機模型,它以實物實證:早在兩千多年前,這片土地便已掌握當時世界領先的絲綢織造技術,為后世的錦繡篇章奠定了堅實基礎。
“金線的故事,本質上是文明互鑒的故事。”中國絲綢博物館館長季曉芬在接受采訪時說,“從北非到東亞,從古老的錘揲工藝到現代的盧勒克斯紗線(一種高質量的針織用紗),金線所至,無不承載著人類對光明、永恒與美好生活的向往。”成都博物館副館長、策展人黃曉楓表示,本次展覽力圖構建一場“織錦之旅”——觀眾沿著金線的軌跡,既能領略不同文明的服飾藝術之美,亦能深切感受到那種跨越山海、貫穿歷史的聯結與共鳴。
這場藝術盛宴,將持續至明年3月29日。
成都博物館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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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緯見文明 一根金線,串聯起從北非到東亞的審美共鳴。展覽超越了單純的文物陳列,成為一場文明互鑒的生動課堂。它讓觀眾看到,黃金作為物質載體,如何在流動與融合中,塑造了各民族的集體記憶與身份認同。
一場難得的藝術盛宴
金線織星河 黃金從星辰中誕生,在絲路上流淌。這場展覽以兩百余件織金珍品為經緯,編織出一部跨越時空的服飾藝術史。它不僅展示了人類對璀璨之美的永恒追求,更生動詮釋了文明因交流而璀璨、技藝因互鑒而絢爛的深刻真理。
金線沿絲綢之路自西向東流淌,與各地的文化、審美等融合,綻放出絢爛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