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觀新聞記者 王成棟 吳憂 燕巧 攝影 韋維
9月，汽車從國道212線駛入山路，山勢起伏，道路曲折蜿蜒。
山下，綿綿秋雨之后，白龍湖恢復了浩渺的水面。山腰，一片片茶園煙霧籠罩。
俯瞰青坪村的茶園。
打開車窗，混合著水汽的茶香氤氳開來，散發(fā)陣陣暗香。順著茶香望去，遠遠地望見：山里，紅頂白墻的人家。
中午時分，前方山體出現(xiàn)“浙川共建白葉一號茶葉產業(yè)基地”的字樣。我們意識到：2018年，全國首批接受浙江安吉黃杜村捐贈安吉白茶的廣元青川沙州鎮(zhèn)青坪村到了。
青坪村原是“清貧村”
藏在川陜甘交界處的青坪村，地處白龍湖西岸。蜿蜒的白龍江和支流，在崇山峻嶺中努力用激流開道，沖出了大山，也留下了諸多狹窄的山溝。87年前，紅四方面軍曾在青坪村北側的平臺山依托山險設立阻擊陣地，用劣制武器打贏了平臺山戰(zhàn)斗。
群山環(huán)繞，地形陡峭，給予了青坪村廣闊的幅員面積，也留下了貧瘠的土地。全村1041人，共有耕地5100畝。多少年來，山里人在坡上使盡了力氣。然而，年底一算，薄薄的坡耕地里長出來的苞谷、紅薯和小麥，畝產還不如其他地區(qū)的七成，根本換不了多少錢。2014年，全村貧困發(fā)生率一度高達20%，是省級貧困村。由于連年的努力拔不掉窮根，有扶貧專家曾搖頭：還是搬到山外去吧！
青坪村位于青川縣北部，平均海拔900米以上，坡地多平地少。
致富，成了忙忙碌碌卻求而不得的夢想。
窮久了，村里人自己都喪了氣。“青坪村還是改叫‘清貧村’才對嘛！”這是大伙苦中作樂的自嘲，透露著無奈、不甘。
但是去年，青坪村脫貧戶的人均純收入突破一萬元。青坪村還拿下了“四川省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工作示范村”“省級鄉(xiāng)村旅游示范村”“四川省首批省級鄉(xiāng)村文化振興樣板村鎮(zhèn)”等多項榮譽。
滄桑巨變，不少人歸結為是因為2018年秋季種下的浙江安吉黃杜村捐贈的安吉白茶“白葉一號”。而探訪“白葉一號”的神奇之處，正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午飯之后，我們決定去找村干部們擺擺“龍門陣”。剛到村委會，就碰上了正在思謀秋季整地種茶的村支書王永明和“土專家”王正全。
見到我們來，王永明趕緊給大家泡了一杯“白葉一號”，“還要擴種‘白葉一號’，這幾天整地，月底前就下苗子了。”
“白葉一號”白茶。
王永明說，趕著秋季擴種“白葉一號”，實在是因為大伙嘗到了甜頭。單是今年首次豐產，在“土地流轉收租金+務工就業(yè)掙薪金+入股分紅得股金、委托經(jīng)營拿酬金+村集體分紅得現(xiàn)金”的分配機制下，全村1226畝“白葉一號”，就為村里貢獻了茶園流轉費36.78萬元、務工收入120萬元，“還不算分紅。”
“外頭都花高價搶著買。”脫貧戶王正全捋了捋頭發(fā)，提高了嗓門：“上好的雨前白茶，干茶賣到了六七千一斤。一畝收個三四斤干茶，一家種七八畝，不比你們城里人收入少。”王正全說，自己十幾歲就開始種田，從沒見過這么賺錢的“莊稼”，“我跟我娃兒說，你好好打工，我好好種茶，明后年把轎車開回家。”
告別了王永明、王正全，我們來到了村委會旁邊的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
敲開門后，我們進了一戶人家。剛剛坐下，主人宋明華就說起了搬遷五年來的變化：現(xiàn)在，自己和老伴在茶園找到了工作，每天能賺160元，算上兒子務工收入，一年全家收入七八萬元；過去，家里只有一臺彩電算個值錢的物件，這幾年陸續(xù)添置了摩托車、冰箱、洗衣機，自己和老伴也都買到了手機……
指著對面山上的茶園，宋明華說，那就是自家的承包地，茶園后面若隱若現(xiàn)的土房子，就是自己過去的家……
“這話我現(xiàn)在收回”
日頭偏西，王永明就開始給村民們打電話。
“你們苗子準備好了哇？好久能運過來？”
“你們找好人了沒得？找了多少人呢？工錢談好了哇？”
……
十幾分鐘的電話打完，王永明的額頭滲出了細細的汗珠，“操心，但還是開心。”伏在桌子上，王永明把剛才的溝通情況，一一記在筆記本上。他說，從現(xiàn)在掌握的情況來看，大伙的干勁十足，今秋128畝“白葉一號”擴種的各項工作穩(wěn)步推進。
村民在為128畝新茶園開廂起壟，并給土壤培肥。
“你是打自己臉呢。”看見王永明忙碌的樣子，前來辦事的村民們忍不住調侃。聽罷，王永明愣了一下，大笑了起來。
王永明解釋，2018年10月，在習近平總書記的關心下，數(shù)十萬株白茶苗從浙江安吉來到四川青川“安家落戶”。
作為省定貧困村，一直沒找到脫貧支柱產業(yè)的青坪村，被廣元市和青川縣列為首批接受白茶苗捐贈的三個行政村之一。當年7月底，在青川縣委召開的白茶受贈種植動員會上，打小就和茶葉打交道、彼時已經(jīng)在青坪村帶著大伙種了上千畝綠茶的王永明卻唱起了“對臺戲”。說到激動處，他拍著桌子沖著縣領導吼了起來：“在我們這兒種白茶能賺錢？簡直說瞎話嘛！”
王永明解釋，三四十年前，白龍湖周邊種了不少白茶苗。但種植過程中，大家發(fā)現(xiàn)白茶產量太低、管護太難和市場認同度不高。到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青川本地的茶園里已經(jīng)找不到白茶的身影，“90年代修寶珠寺電站（蓄水區(qū)即白龍湖），庫區(qū)老百姓把能帶走的帶走了，就是不帶白茶苗子。”也正是這段經(jīng)歷，讓王永明固執(zhí)地認為，青坪村乃至青川縣都是白茶種植的“絕地”。
四年之后，為了村里種白茶忙里忙外的王永明，早就改變了看法。
“賺到錢了嘛！所以，我一直想當面給那幾位領導道個歉。”看著窗外的茶園，王永明默默盯著茶園里的標語出神。
那塊標語上寫著：致富不忘黨的恩。
“外來和尚”和“本地徒弟”，沒把“經(jīng)”念歪
太陽偏西，山坡上傳來金屬撞擊泥土和石塊的聲響。這聲響，夾雜著一陣陣對話聲。
“你看看，這個溝不夠40公分，排水不達標，苗子容易淹死。”
“這塊地的牛糞少了，土壤腐殖質不夠，苗子長不起來，還得加。”
“哎哎哎，這壟不夠80公分，保土不行，還要加寬。”
順著坡上的梯田間小道，記者來到了聲音的源頭——一群正在揮舞著鐵鍬、鎬頭的莊稼漢。見到我們來，為首的中年漢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在給他們說整地的技術呢……”
中年漢子叫宋朝林，是土生土長的青坪村人。2018年10月20日上午在青坪村舉行的青川接收安吉“白葉一號”茶苗捐贈活動上，作為受贈代表的宋朝林曾經(jīng)宣誓：一定要把技術學好，讓“白葉一號”在青坪村生根發(fā)芽。當時，他的學藝對象，是黃杜村種茶大戶楊學其。
誓言斬釘截鐵，現(xiàn)實卻很骨感。轉年春天，正要發(fā)芽的“白葉一號”出現(xiàn)了枯死。特別是3月初到5月初長達兩個月的白化期（白化期后期也是茶葉的修剪期），連黃杜村乃至浙江常年與白茶打交道的專家都束手無策。因為，在黃杜村，那邊白化期只有20多天。這也讓黃杜村與青坪村的土專家進行了激烈的辯論。
你們沒有按照我們的要求去管理——聞訊趕來的楊學其對學生很不客氣，對剛剛入門的宋朝林不以為然。
你是外來的“和尚”，念不好“本地經(jīng)”——這是宋朝林對老師的“口頭禪”。宋朝林認為，青坪村和黃杜村相距1700公里，兩者自然條件相差甚遠，楊學其那一套并不適用。
爭執(zhí)歸爭執(zhí)，問題還要從頭來解決。“白茶白化期間是沒有光合作用的，這期間茶樹很脆弱。照搬其他地區(qū)的經(jīng)驗，把握不好修剪時間節(jié)點，茶樹是很容易枯死。”平心靜氣后，師徒還是坐在一起“會診”：青坪村白茶白化期過長的“元兇”：由于海拔偏高和地處內陸等因素，青坪村在4—5月的氣溫比黃杜村偏低了3℃。因此，四川本土專家給出的對策是：把修剪時間延后到5月初的青坪村氣溫回升期。
村民在茶園里除草、整理土地。
第二年春天，抱著“試一試”心態(tài)，宋朝林和大伙“照方抓藥”。這一次，白化期的茶苗死亡率回歸到了正常水平。趁著這個功夫，宋朝林等土專家總結經(jīng)驗，在黃杜村“師父”們種植技術的基礎上，推出了一套適應青坪村本地自然稟賦相適應的“白葉一號”種植管理手冊。
“老師，這盤我們沒把‘經(jīng)’念歪！”確定“藥方”奏效那天，宋朝林給楊學其發(fā)了一條長長的短信。
“種起來嬌貴，賣起來金貴”
“這茶比兒媳婦都難伺候！”
“胡說，這是富養(yǎng)女兒呢。”
人群被俏皮的對話激起一陣歡笑，正在喝水的馬浩強差點被嗆到了。中秋節(jié)前一天一大早，青川縣茶產業(yè)發(fā)展事務中心主任馬浩強就趕到青坪村，參加“白葉一號”的白茶種植管理數(shù)字化系統(tǒng)的驗收，看見大伙都在，就在村部的茶史館搞起了臨時培訓。
但村民們的講話不是沒有道理。
“嬌貴”——由于“遠道而來”、根系短淺和獨有的白化期，“白葉一號”對水肥的保障要求極高。例如，夏季灌溉時間只能選擇氣溫相對偏低的清晨和傍晚，事關茶葉品質和茶苗長勢的氮磷鉀三種微量元素必須被控制在一定范圍內。
茶葉種出來，如何銷售也是難題。作為傳統(tǒng)的綠茶產區(qū)和消費區(qū)，一直以來，青川乃至四川茶產業(yè)的著力重點都是綠茶。哪怕是青坪村，也種植著3100畝的“七佛貢茶”原料綠茶。作為進入豐產期的后起之秀，青川白茶必須要闖出名堂，而這并不容易。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總要有互聯(lián)網(wǎng)的思維。”隨身攜帶著筆記本電腦的青川縣委常委、副縣長何立劍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打開了白茶種植管理數(shù)字化系統(tǒng)中最核心的“數(shù)字駕駛艙”。
去年，從杭州西湖區(qū)掛職青川的何立劍履職后便立志要做一件事：把西湖龍井的數(shù)字化管理系統(tǒng)和方法應用在“白葉一號”上。為此，何立劍專門向西湖區(qū)乃至杭州市申請了專項經(jīng)費，并在四川發(fā)下數(shù)字農業(yè)系統(tǒng)開發(fā)的“英雄帖”。去年底之前，“數(shù)字駕駛艙”正式上線。
青坪村“白葉一號”茶葉產業(yè)基地選取150畝白茶，打造數(shù)字化種植管護試點，打造“白葉一號”數(shù)字駕駛艙。
“從種植到銷售，一目了然。”何立劍說，“數(shù)字駕駛艙”主要由遍布茶園的地上監(jiān)控探頭、地下土壤檢測儀器、氣象監(jiān)測儀等組成。只要打開系統(tǒng)，青坪村各“白葉一號”種植田塊的溫度、濕度、空氣質量、土壤墑情、土壤微量元素數(shù)據(jù)及長勢畫面一目了然。而根據(jù)此前摸索出來的種植標準和參數(shù)，系統(tǒng)實時對茶園管護情況做出研判、提出建議。
“遇到其他大問題，我們還可以請其他專家通過這個系統(tǒng)遠程會診。”何立劍，“數(shù)字駕駛艙”的功能還會延伸：通過全流程的數(shù)字化監(jiān)管，實現(xiàn)每一包茶葉“從田間到舌尖”的全過程監(jiān)管，進而分析出各環(huán)節(jié)工藝改進空間、不同年齡段和區(qū)域的消費者喜好，做到有計劃性、針對性生產。
“我們也在思考，初步有了方向。”廣元市政協(xié)副主席、青川縣委書記龍兆學介紹，為了打出青川白茶的名堂，在利用新一輪浙川合作的契機，青川全面向西湖龍井取經(jīng)。目前，已經(jīng)完成了“青川白茶”品牌注冊。
同時，立足于青川“七佛貢茶”等產品在西北市場相對暢銷和安吉白茶主要銷售區(qū)集中在東南沿海等現(xiàn)實，青川縣委采取了一手穩(wěn)步擴大面積的同時進一步提高既有的白茶園管理水平，一手推動“七佛貢茶”帶動“青川白茶”進軍西北市場，“一來是讓‘七佛貢茶’以大代小，打開市場，二來也和浙江等產區(qū)錯位銷售。”龍兆學說。
“早知道，村里的地都種白茶了”
“下了工，你去跳舞不？焦婆婆剛剛喊了我。”
“咋個不去？焦婆婆也跟我說了。”
夕陽西下，青坪村九組的坡耕地上，正在整地的韓保蘭正在約王英周晚上一起去村委會附近的小廣場跳廣場舞。幾分鐘前，她們口中的“焦婆婆”——住在村委會附近的焦志會分別給她倆發(fā)了微信。她們仨能成為閨蜜，原因是她們都是易地扶貧搬遷安置戶，眼下都在經(jīng)管著白茶。跳廣場舞，也是今年初開始才有的愛好。
“以前有這功夫都去打零工賺錢了。”閨蜜們在勞作，焦志會則在家里忙碌著。趁著茶園輪班的功夫，她一大早就到集市上買了三斤豬肉和其他餡料，在家里給即將放假歸來、在沙州鎮(zhèn)上初中的大孫子包餛飩，“他打小就喜歡吃，只是以前我們住在山上，窮，一年到頭吃不到幾次。”焦志會記得，那年大孫子才六歲，跟著自己趕場時，在餛飩店門口哭了半天也沒喝上一口餛飩湯——那天，剛拿到手的賣糧款還沒捂熱，就拿去還了種子和化肥錢。全家的日子變好，還是搬下山后種了9畝“白葉一號”——單是她和老伴在茶園打工，一年就能收入三萬多元，“算上分紅，一年不少于四萬元，夠我們在家?guī)蓚€孫兒的開支。”
焦志會感慨生活越來越好，王永明等人卻說“后悔了”。
“都說我當時拍桌子拍壞了，沒有多種點。”王永明在“自責”。
“也怪我們自己，膽子太小。”韓保蘭也曾勸過老伴對白茶“等等看”，自家剩下的6畝多地，直到今年才被納入計劃種植范圍。
村民在茶園里除草、整理土地。
“現(xiàn)在也不晚，也就是多等了三四年。”王英周寬慰大伙。但誰都知道，她私底下已經(jīng)爭取了好幾次，要求把自家剩余地塊全部列入種植范圍，甚至流轉費都“好商量”。
天邊晚霞正紅，我們正準備離開。此時，青坪村的山谷里響起了音樂。陣陣歌聲伴說笑聲，在山谷中激起陣陣回音。
她們的笑聲，是發(fā)自內心的，是真誠的。
青坪村的山下就是蘭海高速。
結束語
吃水不忘挖井人
“何縣長，你好久回家呢？我有個東西請你捎回去。”9月11日一早，接連不斷的短信，讓何立劍頗為后悔。
事情要從頭說起。9月8日，在青坪村現(xiàn)場辦公時，何立劍無意間透露了自己要回家鄉(xiāng)過中秋。這個消息一經(jīng)傳出，青坪村人就坐不住了。在王永明帶領下，大伙連夜準備好了一份送給黃杜村、西湖區(qū)乃至杭州市的禮物：青坪村產的白茶。
“快過中秋了，我們請浙江的親人們喝一杯我們自己種的白茶。”王永明解釋，這份禮物雖然并不貴重，但極具象征意義：在浙江的幫助下，“白葉一號”不僅在青坪村生根發(fā)芽，還結出了碩果。眼下把白茶當禮物送給浙江，就是想讓遠方的親人也品嘗到豐收的喜悅。只是，這份禮物的外包裝上，統(tǒng)一貼著一張紙條：吃水不忘挖井人。
這是青坪村隨處可見的標語，也是經(jīng)歷了四年嘗試與探索后收獲希望的青坪村人心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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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想一下造出大海，須先由小河川開始，發(fā)展經(jīng)濟也如此。
發(fā)展“茶”產業(yè)，致富大項目。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總要有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
鄉(xiāng)村振興，國家強盛！
鄉(xiāng)村振興，共創(chuàng)美好家園。
大力發(fā)展地方特色產業(yè)